Sorrow

你知道世界上最殘忍的聲音是什麼嗎？

是就只能站著、聽著生命倒數的鐘聲卻無能為力。最後，“滴————”一聲，你走了，而我，無能為力。

你知道世界上最殘忍的畫面是什麼嗎？

是你就在我眼前，奄奄一息。從80到50再到40，最後歸0。心電儀的數字就這樣在我的眼前逐漸歸零，而我，無能為力。

我至今都能記得你離開的那天有多痛，因為那道口子至今依舊在滲血，而這個傷口，將會伴隨我一輩子，不會結痂。我忘不了你就這樣在我眼前吞下了你的最後一口氣，我無法原諒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恨自己從前不夠珍惜。

你離開以後，我一直很努力去回想我們祖孫倆在一起的那些時光是怎麼樣的，可細細回想才發現，我這輩子真的虧欠你太多、太多。

從小，我就是被你捧在手心中長大的小孩，你仗著是我出生後第一個抱我的人，從小就肆無忌憚地寵著我，而我也這樣理所當然地接受你的寵愛。小時候和我媽賭氣了，你就帶著我離家出走回老家去，然後還滿地方地去找粉紅色的vitagen給我，就因為我喜歡粉紅色。僅僅因為想逗我開心，你就願意滿大街去找、去買，僅僅為了滿足我的喜歡。現如今回想，才發現有你在的地方我似乎就從來沒吃過憋，因為一直有你罩著。

你知道我好動，所以每當你打高爾夫的時候都會帶我去，讓我在隔壁的公園玩耍。可我在呢，你又怎麼可能專心打球？於是你滿山滿海地追著我跑，生怕我跌倒磕着了，因為你就是這麼地寵著我的。

小時候長得胖，大人們都非常有默契地不允許我多吃，可全世界就只有你，會掐著我身上斷贅肉，告訴我說“不用管他們說的，肉肉一點才好。”就算之後長大了，偶爾不小心吃胖了被你發現，你也只會在私下拍拍我說“誒，好像胖了哦。”因為你就是這麼寵著我的。

就因為小時候長得胖，所以市面上根本找不到能把我塞進去的公主裙。可是天知道每個女孩小時候都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夠擁有一條漂漂亮亮的公主裙，而你呢？你不知道從哪變出了一套純白的公主裙給我。我到現在都還能記得當時有多開心，當然，也記得當時周圍的人看到換上公主裙的我時那一道道嘲笑的目光。雖然那時年紀小，可是也妥妥地知道這些目光背後隱藏的那些不友善。而這時候你出現了，一把將我抱起，樂呵樂呵地告訴我換上這件裙子的我有多漂亮。你就是這麼寵著我的對不對？寵我寵得你眼裡只能看見我的好。

後來長大了，因為很多的原因，所以不能像小時候那般整天膩在你身邊。可即使這樣，每次你有好吃的好玩的也從來不會忘了給我留一份。

中學的時候，一度叛逆得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考PMR和初中統考的那陣子是我最黑暗的一段時期，我墮落得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就算在這種時候，你還是那麼地疼我，柔聲勸我，讓我要好好唸書，並允諾我考一個A就給我一百塊。你一定不知道吧？那時候的我對自己毫無信心，覺得不留級都是萬幸了更遑論考個A。可即使在這樣的時刻，你還是願意鼓勵我、相信我，因為你就是這麼寵著我的。

18歲生日，我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和我媽起了爭執，所以你來陪我過生日的時候我全程板著臉，如果我當時能知道那會是你這輩子陪我過的最後一個生日，我真的，無論如何也不會板著臉讓你擔心，還讓你費盡心思地讓我教你如何用智能手機打字，轉移我的注意力，逗我開心。那封你學會用手機打字後發送給我的第一封訊息，我至今還存著。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恨自己當初的不懂事。

後來長大了，去了別的地方上大學，與你相處的時間更少了。可每每從親朋戚友口裡聽到他們口中的自己，無一不是些稱讚我的話。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你每次和他們提起我時，總是滿臉地驕傲告訴別人我有多優秀、有多讓你省心，可是我，真的沒有你眼中的那麼優秀。可是你就是這麼寵著我的不是嗎？

在你的葬禮上才知道這件很搞笑的事情——有一次你撥電話給我，接通的時候責備我太久沒有聯絡你，結果我二話不說就蓋了你的電話。原來你當下有因為我的這個舉動而感到生氣，可接下來我再打回電話給你，反問你說“啊我現在不就聯絡你了嗎？”之後，你就完全忘記應該生氣我的這件事情了。我還可以想像得到你在電話那端好氣又好笑的表情，也能肯定你告訴別人這件事的時候，眼裡一定滿是寵溺。因為你的朋友在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眼裡也滿是寵溺。

上大學之後，好不容易到了大三，得去實習，也因此回家住了三個月。而這三個月也是我們最後的三個月。我還可以記得我在實習期間跑團隊時候，你撥了通電話給我，問我幾點回家，因為你特地從柔佛買了榴蓮上來吉隆坡給我們吃，可是你害怕我太遲回家榴蓮會被家裡的小瓜吃完，所以特地打電話要我早點回家。可惜那天回到家，榴蓮早已被吃完。這件事不知怎的被你知道了，於是你屁顛屁顛地跑回柔佛，再買榴蓮上來吉隆坡給我吃，還特地囑咐我媽要藏好不能被弟弟妹妹發現，因為這盒榴蓮是專屬於我的。之後，你還因為擔心榴蓮被弟弟妹妹發現，所以半夜的時候特地打電話來確認我也沒有吃到榴蓮。而如果那時的我能知道那會是你買給我的最後一盒榴蓮，我真的，拼了命也會把它吃光。之後的某天，到你的家吃飯。你又特地從冰箱裡拿了榴蓮出來給我，說那是你特意留給我的，要我把它從乾淨。你看，你就是這樣寵著我的。

我記得那天吃完飯以後我們一起去散了個步，你知道我怕狗，於是拿了跟木棍把我牽在馬路的內側，還一直安慰我，讓我不要怕。後來才知道，那時候的你，身體早已除了問題，只是你沒說。我是多麼無能的一個人啊，即使長大了還需要你一直保護著我。可我想，我大概是習慣了你的保護，因為你就是一直這樣寵著我的。

我記得和你一起吃的最後一頓早餐。你知道我不愛早期、愛吃點心，所以從小到大約我從早餐都是以點心為餌，而習慣每天一早得吃早餐的你，總是為了配合我，9點才出門吃早餐。我非常慶幸那一天很圓滿，我沒有因為賴床而爽約，更沒有因為鬧脾氣而搞得大家不愉快，因此我的回憶裡，才能有這麼一頓愉快的早餐。

後來，我回學校上課，而你也繼續你的生活。一直到某天，得知你病重的消息，我趕到怡保，買了你最愛吃的蛋撻回去看你，我以為你能吃得到。沒想到你在見到我的那天下午，病情急轉直下，當天就被送入加護病房。而你進了加護病房之後，只對我說“你買的蛋撻，公公吃不到了”。本來打算夜裡在醫院留宿，可你睜開眼睛發現我還在，便問了我時間，發現是晚上11點時，你說“早點回家休息，要小心”。即使受盡病痛的折磨，你在那一瞬間，還是記得關心我。因為你就是一直這樣寵著我的。

再隔天，你就走了。離開前的那幾個小時，你還是沒忘了告訴來探望你的親朋戚友我有多優秀、多讓你省心，而我真的知道，在你心裡，不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依舊會是你的驕傲。因為你就是一直這樣寵著我的。

他們總說照顧病人是很難得一件事，因為你生病的時候會返老還童，睡覺時會變著花樣要求陪你過夜的人。可是他們不知道，在我陪你的時候，你只讓我坐在沙發上休息，每次我見到你翻身時想上前幫忙，你就告訴我“公公自己可以”。我知道，你是怕我累，所以捨不得折騰我，對不對？你要上廁所了，我想扶你去，你接受了大家都攙扶卻獨獨推開了我的手。我知道的，你是怕你太重，我扶你會太辛苦，對不對？你洗澡的時候，你接受大家都幫忙，可獨獨讓我出去，不允許我幫你洗。我知道的，你是怕你身上的病毒會傳染給我，對不對？你這些細膩的關心，我都知道啊。因為你，就是一直這樣寵著我的啊。

我不明白，一直這樣寵著我、生怕我難過的你，怎麼捨得丟下我先走呢？我想應該是老天爺捨不得讓像你這麼好的人遭這麼大的罪吧。我始終記得你離開前的那句“我要fighting”以及那句“公公從來沒怕過”。你總是那麼地堅強、那麼地勇敢，所以一定不會是你先放棄的對不對？一定是老天爺捨不得看你遭罪才把你帶走的，對不對？

你知道嗎？你離開之後，我真的有很努力。因為我知道，只有拼了命地努力，才對得起你生前的驕傲。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念中文系是一件很棒的事，也知道你一直很想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所以我還是正常上課了，所以我還是正常地完成了畢業論文，即使我的心真的因為你的離開而每晚都隱隱作痛。因為我真的很想讓你看見，也很想讓你如期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到時我帶你去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好不好？

你知道嗎？你剛離開的那幾天，我一度以為自己就從此無法堅強起來了。你的聲音、你的身影、你的一切都還如此清晰，我真的無法接受你就真的已經離開我了。可是後來我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告訴自己說你只是去了一個好遠好遠的地方旅行，所以暫時無法繼續跟我保持聯絡了。我就這樣一直騙著自己，直到把所有該完成的都完成了，直到現在必須直面你的離開了。

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想對你說，請你不用擔心我，我會讓自己好好的。

想對你說，請你不用擔心我媽，我會照顧好你的女兒的。

想對你說，請你不用擔心你那未出生的孫兒，我會代你護他一生。

想對你說，我真的很慶幸這輩子能當你的孫女，下輩子再寵我一次，好不好？

最想對你說，我真的很愛你，而你會一直住在我的心裡，伴我一生。

親愛的公公，我們來世再見了。

後記：

請原諒我想用這樣的方式結束我的2018，也請原諒我全文的毫無章法。2018注定不是一個愉快的年份，而我，只想讓自己牢牢記住這一切。因為只有記住了，他才不曾離開。